妻子从高空杂技的绳索脱手坠亡一年半后,张凯第一次小心翼翼握住了升向半空中的杂技绳。
然而,令人惊诧的一幕又发生了——当他在空中完成几次腾空翻转后,杂技绳从高处脱落,张凯被重重甩向地面。
11月25日晚,39岁的杂技演员张凯在老家河南永城市表演高空杂技时,因绳索脱落被摔成重伤、多处骨折。去年4月,张凯的高空杂技搭档、妻子孙艳艳已在安徽省宿州市埇桥区表演空中节目时坠落身亡。
没有人能理解,张凯重新走向那根高空杂技绳那一刻的真实心态。在张凯意外坠落的评论区里,有一种声音很强烈:这么危险的杂技,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叫停?
在广袤、单调的中原大地上,依旧有许多像张凯夫妇一样悬浮在半空中的农村杂技演员没有停下脚步。为何在如此多悲剧发生后,他们依旧选择每天赤手空拳面对未知的高空风险?而以他们为代表的游走于各类红白喜事的乡村流动艺人,是否也只能站在有关部门的监管、保障半径之外,继续“裸奔”?
带着这些疑问,记者一路寻访到了张凯夫妇的老家商丘永城市,走进这群乡村杂技艺人“悬吊在半空的生活”。
“我的好兄弟给我打电话,安排的演员临时来不到了,但这个找我的人对我有恩,我今天也是还个人情,有股子说不出的心酸和无奈……这是我爱妻、搭档走后,第一次演高空。”演出开始前,张凯在直播间里解释这次仓促上马的原因。
在豫皖苏三省交界的亳州、宿州、商丘等中原农村地区,许多民间艺人四处“走穴”。谁家要办红白喜事,就联系熟悉的艺人,再由这位艺人按照事主出价撺局,把一场长达两三个小时的演出张罗起来。歌舞、魔术、杂技、戏曲……牵头人都能利用圈里的人脉、交情兑现。
那晚的演出是为了庆祝永城附近村里一个小男孩满月。唢呐演员大满(化名)是这场晚会的组织者,在两三天前就给不少艺人发了演出通知,其中也包括当地的小调艺人荆现顺。
到了演出当天,原定的杂技演员因故不能来了,而办事的人家看到傍晚下了一整天的雨停了,又想增加些演出时长。
大满没了招数,下午4点多临时向张凯请求“救场”。此时距离晚上8点开演已经不足4个小时,张凯答应了。
“张凯总把人情往来放在第一位。”对于张凯忽然出现在表演队伍里,荆现顺毫不意外。
演出前,张凯在家给两个孩子留了字条,告诉他们自己今晚有演出,让哥哥把冰箱里的速冻饺子煮了吃。直到晚上10点多,女儿馨馨见张凯仍未回家,有些不安,给候场的张凯打了电话,张凯告诉她,还有一会儿才能回家。
距离演出还有一个多小时,张凯发现聚集在场地上的人慢慢地多,他当即决定在舞台边开直播,卖一些核桃、鸭脖之类的小东西。张凯身边的人都知道,直播带货成了他现在养活一家五口的出路。为了帮他引流,作为百万粉丝的抖音博主,荆现顺当时也入镜了。“我看到他努力扯着喉咙卖货的样子,觉得心酸。”荆现顺回忆。
张凯和妻子位于商丘永城市农村的老家,张凯受伤前1个月在这里直播带货、表演杂技。 杨书源 摄
张凯的杂技表演作为压轴节目,过了10点半才演出。这天张凯表演的是叫作“皮吊”的高空杂技。开场时他双手抓着悬挂在吊车上的绳索,吊机臂缓缓把他升到约2米左右的空中,他开始做连续的空中翻腾,动作流畅利落。
当观众都还沉浸其中时,张凯双手抓着的绳子忽然毫无征兆地从吊车的锚点处脱落,他面部朝下直直坠落,砸在坚硬冰冷的水泥地上。
深夜11点左右,张凯岳父和妹夫收到“张凯演杂技掉下来”的消息。爷俩儿跌跌撞撞跑到了永城市人民医院急救中心。“我当时看到我哥,哇一下就哭了,右边的半边脸骨头都碎了,右胸口肿了个大包,右膝盖骨也没了。”张凯妹夫紧簇眉头比划着,时间就像闪回到了去年4月15日,孙家大姐、张凯妻子孙艳艳坠亡时,一家人不堪回首的夜晚。
那一晚,孙艳艳和张凯在宿州市尹楼村搭档表演高空杂技,等到吊机把他们在几秒内迅速升到十几米高空后,在没有任何安全防护的情况下,孙艳艳忽然失手,双手滑脱绳索,直接坠下……孙艳艳是家中老大,性格强坚韧,在婚后跟随丈夫练习高空杂技,两个人组成了“影子组合”,在周边渐渐演出了名气。但那场意外,让这个家庭的一切归零了。
11月25日在医院急救了一个多小时后,当地医生建议家人给张凯转院。经过10个小时的辗转后,第二天清晨7点,张凯被送入郑州一家三甲医院的重症监护室继续治疗。
这场演出的组织人大满,在张凯摔伤后也慌了神。11月27日下午,在张凯转院到郑州后,他张口找他们共同的朋友李来源借5000元垫付医药费。听到张凯医药费有缺口,李来源直接把5000元捐给了张凯二哥。
11月27日,张凯的二哥在张凯的抖音账号“高空杂技张凯”发布消息,称张凯全身多处受伤,已脱离生命危险。记者从张凯主治医生处获知,他仍然需要做进一步的手术。
张凯在这一晚登上高空,这是出乎所有身边人预料的。在妻子离开后的一年多时间里,只要谈及高空杂技,张凯都会坚定地承诺:“不会再演了。”
张凯把大部分时间都放在了直播带货上。去年,在妻子出事短短一两个月内,张凯的抖音账号粉丝从几千人一下飙升到了20万人以上,粉丝们大多都是因为同情他的遭遇而来的。
“多的时候,有几千人同时在线。”张凯的小姨子孙盼盼也总是笑嘻嘻地出现在直播镜头里,她想接替姐姐的任务,帮衬姐夫讲解直播间的产品。
但今年开年后,张凯就发现,人数骤降到了几百人,带货商品的成交量也锐减。粉丝数上不去后,张凯也找过李来源,希望他能提携自己在抖音上“涨粉”。
两三年前,演出市场不景气,李来源就带着手底下5名艺人转向直播带货领域,现在他每晚固定直播2个半小时,“团队每天收入都在2500元以上。”
李来源让张凯经常来自己直播间,给他连麦自我介绍的机会,好把粉丝引流到他那儿,“但也没涨多少,他的直播间里一场也就几百个粉丝,最多能赚个几十元。”
李来源认为张凯的直播带货是不成功的,因为张凯过于实在、执拗,带的货都是没赚头的日用品。“他卖的都是9块9或者6块6包邮的东西。”李来源也向张凯提过,可以播些佣金高的商品,比如鹅绒被,但被张凯拒绝了,“凡是他觉得不实惠的东西,他都不想卖给别人”。
在张凯家位于永城市区的家中,客厅落地窗前,大约有一半的空间被硬板纸壳侵占了。“这是我爸爸他直播间里卖的货拆下来的,攒多了他就去卖。”小学四年级的女儿馨馨解释。在孩子记忆里,张凯总在收到厂家的货品后第一时间就录制开箱视频,“就是害怕有人买了东西来找麻烦,说我爸爸没用过。”
有时张凯直播带货时看到了几条说他“利用亡妻炒流量”的弹幕,当即就被影响情绪下播了。
但另一方面,张凯又总是毫无章法地迎合着粉丝。粉丝让他唱歌,他虽不擅长,也硬着头皮唱。很快又有老粉提醒他:“不要在镜头前展现欢快的一面,不符合妻子坠亡的人设。”在纷乱建议中,张凯愈发迷茫。
大约一个月前,张凯为了在直播带货时涨粉,决定加入杂技表演环节。他回到夫妻俩老家的院子里,搬出蒙尘的高空杂技架子,一点点擦拭上头的灰尘,忽然趴在架子上嚎啕大哭——他想起了和妻子同台表演的点滴,在直播镜头前诉说着“没有把家庭重担扛好”的愧疚感。
张凯丈母娘看到女婿又把杂技道具拿出来了,勒令他赶紧把这些东西收回去,但这次张凯并没有被劝住——为了生计,他必须放手一搏。
他主动找李来源寻求重新表演杂技的机会。李来源就让他来自己的直播间表演几分钟的室内小杂技。三次演出,李来源一共给了张凯1500元。
当地的民间艺人互相认识,“前不久我徒弟的羊汤馆开业,喊张凯来演出一个几分钟的节目,也好有由头给他三四百元的演出费。要是直接给他捐钱,他也不会要。”荆现顺说,但这样的演出机会,每个月也只是个位数的。
张凯重新表演杂技了,直播间的老粉宋广智也很开心:“就是觉得他又在重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去年10月,张凯第一次遇到直播流量困境时,宋广智还特地跑去永城,帮张凯剪了几个短视频“打样”。
安徽利辛一家小型演艺公司的负责人金保峰,也在抖音上看到了张凯更新杂技表演内容,此前他和张凯夫妻俩合作过十几次。11月初,金保峰接了安徽涡阳锅南镇一场15日的晚场演,到了14日他依然在为找不到杂技演员发愁。于是,他想到了张凯。张凯答应了他的邀约,但他的要求是“不想演高空”。
二人商定,最后的节目是“太空漫步”,这也是张凯的拿手好戏。11月15日晚,张凯如约现身,完成了这个压轴节目:在一台在地面上匀速旋转、离地1米多的闸机上,张凯依靠腿部力量稳稳“站”在杆上,呈现出“反重力”效果,迎来台下一片叫好。
金保峰以为,张凯可以用这种相对安全的演出,慢慢恢复功力。但是10天后,张凯出事了。他想不明白,一个10天前还明确拒绝不演高空节目的人,怎么会突然从高空绳索上坠落?
“人家请张凯,就是为了看高空表演的,他们夫妻以前在我们这里,就是特别出名的高空杂技演员。你说他现在不演了怎么弄?”荆现顺的一句话,道出了张凯不上高空以后,生活境遇急转直下的原因。
在同台表演杂技以前,张凯夫妻俩也外出打工闯荡过几次,但都以失败告终。对张凯来说,没有一件事能像表演杂技一样信手拈来。而在荆现顺的理解里,张凯接下11月25日那场高空演出,“是为了人情,也是为了以后的生计。”
李来源记得,2017年、2018年前后是他们这批皖北、豫南民间艺人短暂的演出黄金时代。“家家户户办事都少不了请我们这些艺人。”即使是疫情那几年,演出市场萎缩,张凯夫妇在过年前后的演出旺季,也每天都有团长找他们去演出。
去年1月29日,家在安徽亳州农村的高米(化名)家里老人要过八十大寿,一家人在抖音上看到了张凯夫妇的表演,想邀请他们来演出助兴。
“他们夫妻俩当时开了一辆小型演出车,设备都是自带的。他们非常敬业,大冬天的男生光着膀子,女生穿着单薄的演出裙。”高米记得,夫妻俩在演出前就主动提出,要不要提供高空表演。但因为家里场地上有高压线等限制,最后没能实现。
“无论是否表演高空杂技,我们雇主要出的钱是一样的,所以他们也不是为了多收钱。”高米解释。因为正值年关,夫妻俩演出特别多,表演完后就匆匆离开了。
2个多月后,高米听到了孙艳艳从高空坠落的消息,她翻出夫妻俩当时表演的视频,这才发现:“他俩就是直接在水泥地上演出,拉来的那个杂技架子大概有五六米高,他俩在上头演出时架子摇摇晃晃的,挺吓人的。”
大家也都留意到,在张凯夫妻二人的演出现场,无论是多高的高空表演,都不会在下方铺防护垫。
李来源提醒过夫妻俩注意安全。但日子久了,朋友们也都不说了,“说多了感觉是在怀疑别人的专业度。”李来源解释。
这次张凯出事,不少业内专业人士才发现,用吊机固定绳索的“皮吊”表演,本身就是“定时炸弹”——根据国家相关规定,“起重机械严禁以任何方式吊载人员……”
“开吊车也是为了节省演出成本。在室外表演高空杂技很难找到类似天花板上的绑点,搭设航架或者马戏帐篷的设备成本比吊车高得多,演出淡季设备还容易砸在手里。”一位从业12年的杂技团专业演员告诉记者。在乡野间行走表演杂技的民间艺人,习惯了每天与风险共生。
在社交平台上流传的许多乡村杂技表演视频中,主持人会在中途提高分贝、煞有介事地强调杂技演员是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情况下表演的,由此衬托演员的技艺精湛。
“既然靠卖艺为生,就要对观众拿出最大的诚意,绑安全绳啥的会影响高空表演效果,我们也不想让观众觉得在弄虚作假。”杂技演员孟然说。这是他表演杂技高空立绳的第6年。
孟然也在几年前的高空演出时受伤过,“绸子脱手的时候我脑子空白了,条件反射蜷住腿,就想尽量降低落地的伤害。”从那以后,孟然每次做高空表演前都有了一个习惯,自己亲手检查3遍所有的道具、升降装置和保护垫,并重新给绳子或绸缎打结。
去年孙艳艳出事以后,高空杂技表演也曾在豫南皖北农村沉寂了好几个月。“一半以上的演员好几个月不敢演高空了,花钱请剧团办事儿的人也不敢请人来演高空了,甚至有的还会强调不要演高空杂技。”安徽亳州的杂技艺人宋松林回忆。
作为小演艺公司的负责人,金保峰没有上演“高难度”杂技节目的野心。作为一个外行,他也不知道怎样做到“保证安全”,所有的安全措施要依赖演员自己去做。
地方文旅、市场监管部门对存在风险的乡村高空杂技表演是有监管责任的,但在实际操作中,相关部门对这些演出的态度往往走向两个极端:不是完全放任自流,就是“一刀切”禁止。
在乡村杂技表演多次发生意外的一些地区,地方文旅部门直接采用“禁止演出”的方式对待所有杂技活动。“上级部门更应该做的不是‘集体封杀’,而是如何引导演员做好安全保障,比如我们可以写演出的安全措施方案,相关部门也可以随时检查演出设备、流程。”一位安徽亳州的杂技团团长表示。
“这个张凯,就是不长脑子!他媳妇儿摔没了,他还去……”在距离张凯夫妇老家仅几里地外的侯岭乡孙庄,57岁的民间艺人陈客侠厉声批评着张凯的鲁莽,却又难掩心疼之情。
没有人比她更懂 “把心吊在半空中”的感觉。她的小儿子朱浩和儿媳也是当地资深的杂技演员,从2016年开始朱浩演出过4年左右的高空杂技。无论平时排练还是演出,只要表演高空杂技,朱浩都会在车里拉上大大小小的防护垫子。
20多年前,陈客侠夫妇俩花了1万多元,把才上小学的三个孩子送去河北吴桥“杂技之乡”拜师学艺。离家一年多后,朱浩姐弟三人学成归来。6米多长的流动舞台车的车轮,在方圆百里之内呼呼飞驰……“当时是2000年初,我们这片的艺人都还没几个会杂技的,每次表演都围满人。”朱浩回忆。
几年后,朱浩发现农村的杂技演员慢慢的变多,“台下的掌声稀了,你能感觉出来,那就是别的剧团来演过了,赶紧换节目……”
到了2015年左右,朱浩发现大脑里的节目再难翻出新花样了,他带着妻子二访吴桥,学习在农村刚兴起的高空杂技。
那几年里,朱浩还收了近十位学高空杂技的徒弟。“他们大多是附近村里的夫妻,想学门手艺增加收入,也能留在家里陪孩子。”徒弟中很多人没有杂技基本功,手脚抓力很差。
也是在那几年,周边杂技演员在高空表演中出意外的消息接踵而至,陈客侠回忆:“有听说过摔到脸的,也听说过把手脚摔骨折的,但因为都是从一两米高摔下来的,也都不要命,休养几个月后,这些人又重新去演了。”
“你们高空演出时,为啥不在下头垫东西呢?”孙艳艳母亲也问过女儿,孙艳艳的回答是:“垫子铺着碍事儿,影响我加速冲刺攀绳子。”
陈客侠记得,那些年看儿子的高空表演,她不敢眨眼,“就怕他忽然掉下去。”她劝儿子:“别干了,再干妈的命都要搭给你了,少赚点不怕的。”
但做了几十年农村唢呐艺人的她,心里也很清楚,表演高空杂技,不单单是赚钱的事,也关乎一个杂技演员是否在农村表演市场“立得住”。
不少当地内行人都向记者解释过,对于杂技演员来说,高空杂技表演和地面杂技表演收费相差无几,演出一次的费用大概都是1000-2000元,但高空杂技的演员江湖似乎天然就会高一截。
“前几年,如果你会高空杂技,就是这个!一流的。”陈客侠神气地伸出大拇指。“如果你不会高空杂技,就是这个!”她随即收回拇指,掏出小拇指朝下比划了一番。两个动作,勾勒出了对乡村杂技演员残酷的评价体系。
根据孟然的经验,在乡村,杂技行业的现状是“高空能获得最多演出机会,能有动物表演的其次,最不叫座的是简单的地面演出。无论演得好坏,毕竟高空杂技看起来惊险过瘾。”
而高空杂技演员是否到位,也直接影响着人们对一场乡村晚会“排场和规格”的判断。“三四千元一场的演出,团长不会帮你找那种好的高空杂技演员。六七千元朝上甚至过万的演出费用,高空杂技表演不成问题,多惊险刺激的都有人给你演。”陈客侠解释。
十几米高空,摇曳着的绳索上高空杂技演员翻腾旋转、台下看客们仰起头热切欢呼,这成了农村婚丧嫁娶时刻主人家独一份的“面子”。
但这几年,朱浩也明显感觉到乡村的演出市场在萎缩,“原本从腊月到正月,两个多月,一家子围着舞台车连轴转,能挣五六万元,现在直接砍半。”而农村的杂技表演就像一阵流行过的风,渐渐也吹走了。
为了增加在周边地区的知名度,高空杂技演员也开始在线上直播刺激的表演动作。“大家在手机短视频和现实里看得多了,就不觉得新鲜了。”朱浩记得以前表演到杂技的高潮时,几百个从十里八乡赶来的观众一起呐喊助兴,但现在最多也就是几十个观众的场子,掌声稀少。
越是在这样狭窄的生存空间里,越来越多杂技演员将目光投向了高空杂技。“也就是演高空杂技的时候,观众还能留住,让事主觉得花了的钱还算值。”朱浩发现,为了表演高空节目,很多杂技演员在这一两年都斥资十多万元买了吊车。“几米的高空杂技用架子就行了,用吊机的都是十几米以上的。”
为了寻找新的感官刺激,高空杂技演员们越升越高,也想顺着这根悬在半空中的杂技表演绳,让困窘的生活攀援而上。
张凯夫妻俩,也曾依靠这根半空中的绳索改变了生活境遇。3年前,他们在永城市区新城的东南部买了一套4居室带电梯的楼房,一大家子实现了从农村到城市的跃升。
但对民间杂技的未来,张凯夫妻俩或许也不笃定——13岁的大儿子小名叫“博博”,在夫妻俩的期待里,这意味着儿子通过升学搞科研走向人生坦途。“我还是想开公司,挣钱多。”博博腼腆地笑着对记者描述“与杂技无关”的人生规划。
“高空杂技应该也就在这一年里,会慢慢淡出舞台了。”朱浩的判断依据,是距离永城100公里外的亳州,高空杂技流行时间比永城早,但到了今年,高空杂技演出已经无人问津。
有的专业杂技马戏团为了提高上座率,还专门开启了专业的演出直播。“但票价还是一路从29.9元跌到9.9元,市场确实已经趋于饱和。”鑫超马戏团的团长陈超是年轻一代的马戏杂技人,“这个行业还是得创造新的可能,减缓它被人遗忘的速度,我们得活下来。”
乡村民间艺人的光环在迅速退去,在陈客侠的建议下,朱浩学了一门电钻手艺,应对未来的变数。
去年朱浩获得了去湖南一个才艺直播间做签约艺人的机会,他第一次离家谋生。等签约期满回家后,朱浩彻底放弃了高空表演。在直播间里,朱浩学了些唱跳的新才艺,在本地演出后他发现效果甚至比那些刺激的高空杂技还要好。
看到泥沙俱下的乡村演艺市场现状,朱浩也有些隐隐的不安:“就害怕哪天政府忽然开始严管这个行业。”他决定做好万全的准备,几个月前他递交了各种材料,把一家人从事演艺行业的营业执照和演出许可证给办了下来。
但是目前,当地没有办理相关手续的乡村演出团体还是占大多数,“十家里应该有七八家都没办,有关部门也没有硬性要求。像农村大多数成本在几千元到一万元出头的小型演出,演出前也没听说过要报备登记的。”朱浩觉得乡村演艺团体目前仍处在“盲目地自由生长”阶段。
记者在查阅政府公开信息后发现:在张凯夫妇演出的周边地区,如亳州、商丘等地,有关部门对乡村演艺市场的严查整治行,主要集中在“对低俗演出等违法违规行为”的打击,而非对演员演出安全的评估和管理。
“如果有关部门能把演员的演出资质管起来,可能会从源头避免一些悲剧的发生。”当地一位从业20多年的乡村艺人认为。
“对张凯而言,他在掌声中坚定自己杂技演员的身份。但对观众和亲人而言,这是一份靠运气活着的工作……他也快40岁了,也到了退役的年纪了。”宋广智说。
但停不下来的,有时或许只是“求生”的惯性。12月5日,张凯受伤10天后,在距离他演出出事地仅几十公里外的商丘夏邑县一个村庄,一场“动用了吊机、请了数名高空杂技演员的惊险表演”又一次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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